抑郁症和ADHD:走在一条不断破碎重组的小路上
作者:面包披萨
正在学习绕远路就是捷径理论和lesson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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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gger Warning:
本文内容涉及环境高压、自杀自伤、心境障碍困境、原生家庭及人际创伤,请谨慎选择阅读。
写在前面
这篇文章,暑假从北京回来确诊ADHD(注意力失调多动障碍)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去描述自己磕磕绊绊的五年,但是一直想来想去反反复复就是写不出来。
今天考完试坐在图书馆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我才给这篇文章开了个头,具体要写多少天我也不知道。
从我的童年讲起吧,先给自己规定一个顺序,避免吐字不清和句意重复。
我是家里第一个小孩,我爸爸是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博士,妈妈是一个大专生,他们是朋友介绍认识的,几个月就结了婚。
草率的婚姻和不配对的生活。
爸爸很严肃,我和妈妈都怕他,很多时候我和妈妈在客厅里说说笑笑,爸爸一回家我们就不敢发出声音。
我小时候特别特别怕他,他检查我的作业,有些题我不会写就空着,他回家检查先是教我,但是我总是心不在焉,他说话我也一知半解,最后的结果就是我没听懂,爸爸大发雷霆。
他每次都站在我桌子右边,拿左手抽我的脸,然后骂我“脑袋都是木的”“猪都教会了你还不会”“你给我出去”。
他的脸特别可怕,我从来不敢看他,我只会低着头哭脸,他就更生气,骂我“只知道哭脸从来不知道思考一下”。
他凌晨把我推出家门,楼道里是声控灯,我不敢哭吵到别人,灯一黑我就小声呜咽一下,不停地抽抽,等爸爸睡了妈妈才给我开门安慰我,她在爸爸面前说不上话。
后来我慢慢学会了无声的哭泣,爸爸说我打我的时候我就偷偷地掉眼泪,控制呼吸然后快速擦掉眼泪。
从那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流泪的事,我的哭泣都是安静的,甚至都不会颤抖。
家里总是气压很低,爸爸总是一句话都不说,但是和别人却有说有笑。在家里我很少看过他笑,他总是问我,作业写完了吗,成绩怎么样。
爸爸妈妈很少说我做得好,每当我进步了拿了什么奖,他们总是保持沉默,或者就只是说继续保持。
家里就是这样,呆在里面总是时刻害怕会做错事,爸爸总是因为我拖鞋走路发出了声音,或者吃饭的时候左手没有扶碗,或者吃饭发出了声音,而冷脸责备。
我总是没有安全感,妈妈不能帮我说话,我也不敢顶嘴,就这么压抑和脆弱地生活着。
小学的时候,我总是不能专心听讲,那时候我的桌子边上有一个洞,当时桌子是木头的,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洞而已,我每天上课的时候就用铅笔去掏,不停地掏,直到掏穿了,然后我又去找新的洞。
我还喜欢抠自己的手,经常抠得血肉模糊,不管是干什么,我的另一只手都会不停地动。
我总是不能按顺序写完一张试卷,即使现在也一样,我总是像被蒙住了双眼看不清路线,导致经常漏题。
我也不爱检查,一下就交卷了,坐不住,每一场考试我都如坐针毡,总是想上厕所,总是想出去。
回到家写作业,我就是坐在桌子前,翻翻书,其实什么也没看,玩一下头发,看一看贴纸,摸一摸自己的笔,听到开门声我才立马动笔,但还是慢吞吞的。
我觉得这些字都有自己的生命,他们在跳动,我就会一直盯着他们看,然后思绪万千,没法专心思考,直到爸爸回来检查我千穿百孔的作业,然后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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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有过好几个特别好的短暂友谊。
我有一个特点就是,和你好的时候特别特别好,但是这种感觉很快会过去,变成一种被极端的灌注反噬的厌恶,我想要远离。但是过了一阵子,我的极端的爱又冒出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维持友谊,小时候我只觉得这是我没有长大的幼稚。直至今日,我慢慢明白这也许是受到障碍和环境的影响。
现在讲我的初中和高中。
幸运的是,我的成绩并不差,进了一个很好的初中重点班,进了一个很好的高中,也顺利考上一个还不错的大学。
但是,绝对不能说ADHD就是一个“聪明病”,这是绝对绝对不是这样的,因为我真的遭受了特别多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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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时候,我的抑郁症前期状况就已经慢慢显露了。
我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我身处一些朋友之间,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说什么话都是不对的,每天晚上我就开始反思我自己,我到底哪里不对,明天该怎么做,总是失眠,第二天醒来又觉得自己一文不值。
上课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开小差,我看着我的文具盒觉得笔会跑出来,我看窗外,我看前面一个人的头,我看别人的校服,我画画。
特别是理科,我真的什么都搞不懂,那个受力分析我根本不知道箭头往哪里画,生物只记住了人的青春期那一章,化学只记得老师做的臭臭的那个气体。
对于学习我慢慢一窍不通,可能因为我大了,又加上住宿,爸爸对我的掌控慢慢变小,但是我突然不知道怎么过正常的生活,我开始彷徨,开始害怕。
我从来没有安全感,有时候我看到网上说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我都会想,你怎么能让一个从来没体验过安全感的人自给自足。
我很崩溃,但是我不会说,我只会告诉别人我没问题。
初中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总是逗我让我开心,倾听我的很多奇怪的话,他拉大提琴我拉小提琴,表演节目的时候我们晚上从教学楼的楼梯走过他总是让我笑。
我当时隐隐约约觉得他喜欢我,我就开始害怕,我开始自卑,我觉得我承受不起,为什么会喜欢我,我这么差劲,我特别害怕,有几天晚上我都睡不着,当时班上也有同学起哄,我更害怕了,我慢慢远离,说一些话伤害他,然后彻底失去了他。
很多年之后我回想,我都觉得,这真是一个遗憾。
高一的时候也有一个男生,我们是一个小组的,给我写很多物理笔记,还告诉我他要过生日了,我重蹈覆辙,渐渐害怕地远离,然后失去。
分班之后,先断断续续重蹈覆辙地和一两个朋友分分合合,还是老的原因,我不知道怎么维持一个和朋友的关系,来得快,去得快,极端的喜欢,极端的厌倦。
(图源网络,侵删)
高二上的时候,慢慢和一个女生玩得特别好,我们就叫她小龙。
我们的兴趣差不多,喜欢同样小众的歌(我们觉得当时没几个人听),喜欢同样的穿衣风格,喜欢喝同样的饮料,喜欢吃学校株洲百货的酸菜粉,体育课的时候一起在乒乓球的长椅上吃逃课买的可爱多,偷偷观察她喜欢的男生,晚自习一起留到很晚然后回寝室,然后我去她们寝室找她玩,或者快熄灯了去她那里刷牙。
我有很多很美好的东西可以想到,有她的高中真的是我非常非常快乐幸福的一段时间。
高三的时候我有了住在学校外面的想法,她也有这种想法,我们两个人的妈妈也互相认识,自然而然地就决定一起合租一个房子,一下就谈好了,就一起合租。
我记得当时第一次去看的时候,我们两个都看中了一个房间,她直接开口说她要那个房间,另一个房间没有书桌但是房东说会马上弄一个过来。
我想:没事的,她开心就好,这不算什么忍让之类的东西。
我妈妈和她妈妈经常来送饭或者买零食过来,我是属于越有好东西越想和朋友分享的人,没有想着他们会回报给我什么。
现在我发现自己是不敢奢望别人会回报什么,我害怕失落所以断送想象和期待,我希望他们收到好意然后能够开心。
但是很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比如说她。
不是美化我本人,在做朋友方面我也有很多缺点,但是我绝对不是自私的人,当我把我所有好的东西毫不掩饰地分享、告诉她的时候,她还是经常因为我和她喜欢一个东西,或者那个东西她喜欢但是我要买而生气。
有一次我看到冰箱里有那种小小的苹果,我没有吃过,超级可爱像圣诞树上的挂坠,我问她可以给我尝一个吗,她给我的回答是这个很贵,不太想分给我。我马上理解了她的意思,我说没事,我自己下次看到了去买。
还有一次我的卫生巾用完了,我问她先给我一包,下午买了可以还给她,但是她的意思是,她的在线下买不到,而且很贵。我又快速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说没事,我现在下去买好了。
我是一个很喜欢和朋友亲密接触的人,和她一起住的时候,我有时候胆子小,很害怕很孤单,会说可不可以陪我睡一下呀,我可以帮你按摩捶捶背,我们好像就一起睡着聊天过两三次,她总是以学习拒绝我跑去她房间和她说话,更不用说一起躺着。
高二下期,我记得很清楚,是一次月考完之后,我呆呆地坐在寝室阳台上。
当时因为我的抑郁症状其实已经很严重了,每天每天睡不着,走在路上或者上课总是好伤心好想哭,和别人交流都一直撑着,不太想说话,总是走神,忍不住发呆,注意力分散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什么都做不出来的地步了。
但是我不想和朋友说,不想和爸爸妈妈说,我不想让别人心情不好,给别人扫兴,让爸爸妈妈担心,因为安慰我爱我并不是任何人的义务。
我不想成为负担,我好怕因为我的一些奇怪的事情别人就会想远离我,我害怕被别人知道我精神状态不好。
我的奇怪被班上正在吃抑郁症药物的朋友察觉到,其实我和她也不是特别特别熟,但是她来找我,和我说我的情况,并表示,她也处于类似的情况中,但是,这是正常的。
她说,如果很难受的话,可以分享她的药物。我看着那个胶囊,米黄色和浅绿色,小小的英文字母,很安静。
因为实在太痛苦,我太想寻找一个解脱,所以什么都没了解地吃了,然后抱着我空空的书包坐在寝室的阳台,看着被寝室的楼围起来的花园,呆呆地不停地流泪,一直流一直流,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离开了。
我还是和妈妈说了我吃药的事,她像所有第一次知道这个问题的家长一样不理解,惊讶,并且有些愤怒。
回到家,爸爸也是这样,他总是想看我一下,但是还是没有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我的身上,我也不敢回看他,家里没有人说话。
还没等周末,我们去了株洲三医院去做了问卷,确实是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拿药,吃药,上学,但是在学校呆不了太久我就总想着回家或者住的地方。
高三晃晃荡荡就过去了,现在想我也记不太清了,雾蒙蒙的我也看不清。
考完高考之后我开始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憧憬未来,我又同时觉得好累好累,一切都没有希望,我不敢表露出来。
大家看到我都觉得我很阳光很温柔,可是我撑着真的很累很累,我不知道怎么办,没有人能够理解我拥有这样生活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烦恼,我也不知道。
我当时总是想,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怎么就成了爸爸妈妈的负担。
到了大学,我更不知道自己该干嘛,我好像赤裸地被抛到了聚光灯下,惶恐,慌张,不知所措,无依无靠。
因为爸爸的原因(他在学校有认识的老师,是他原来的同学),入学的时候我们还和校长一起吃了饭,大家对我都抱有很大期待。
其实我一直觉得爸爸从来没有了解过抑郁症,他也从来没有觉得我是一个有障碍的人,或许他打心里不觉得这是问题。
在他们的氛围里,当时我只想着我要保研。有一次我给我们主专业老师看我的学习方法,我想问问她这样行不行,怎么做比较好。她告诫我:不要耍小聪明。
我当时人就懵了,呆呆地拿着本子站在她边上,也不知道怎么离开,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出教室了。
刚上大学的时间我总是觉得一天好长,一天又好短。白天好长,晚上怎么还不来。白天好短,怎么就变成了夜晚。
我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我,但是我明明白白知道,我的生活是被金箔纸裹住的排泄物,只要重量再加上一点,就会破开发出恶臭。(到了后面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我混沌地往返于每一个地方,不停地说着想要撤回的话,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是看着脚下,我看很多很多的落叶,风从我的背后吹过来,我还是好孤独好没有归属感,我到底是在哪里,我到底要做什么。
很多人都和我说,你不要想太多直接去做就好了,你就是缺少执行力。
我觉得,可能是吧,我真的很想着手去做、去做好,但是我被我自己紧紧地拖住了,我好痛苦,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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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就破开了。
据爸爸妈妈回忆是有两次自杀行为。
当时爸爸的同学也过来找我,我们辅导员把妈妈喊到学校给我办理休学,学校不能保证我的安全,学校负不起责任。
我整理好我的东西,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我已经不用上课了,明天就走,我还在想,我做错了什么。
同学们给我送花,每一个人都给我写了明信片,录了很多视频,圣诞节的时候也给我写了很多明信片鼓励我,送了我一本《小王子》,现在我很伤心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
离开之前,我们去了一个很大的寺庙,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佛,通往寺庙是很多阶楼梯。
我姑姑信佛,我们一阶一阶跪着上去,我低下头想:如果你真的看得到我的话,佛祖,请告诉我,怎样才可以不要这么痛苦。
可是我只听到风的声音和自己的哭声。
我好无助,我也不知道怎么求助,我觉得自己完了,随时要随风而去,这些阶梯看不到尽头。
2020年休学之后,我们去了长沙湘雅附二医院,当时是见的刘铁桥教授,他建议我马上住院,第二天我和妈妈就办理了住院手续。
我们放好东西,妈妈坐在我床边上一个小小的陪护床上,我坐在她对面,高高的。
太麻烦妈妈了,我偷偷掉了眼泪。
住在医院的时候,医生早早地喊我们起床,按照时间表的时间点生活。起床之后大家一起做保健操,睡觉之前也会做一次,但是我的药总是太强,醒不来,一吃就睡。
吃了这么久还是太严重,医生建议我们做电休克。她问我,妹妹你可以接受吗。妈妈一直犹豫不决、害怕,我觉得可以,毕竟没有什么可以比现在更糟了。
做电休克的早上,六点多,医生就要给我打屁股针,是防止分泌太多唾液的,特别特别痛,每次我只是迷迷糊糊被喊醒,一针我就清醒了,非常痛。
医生把我们几个要做电休克的孩子拉在一起,每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打开门走内部电梯把我们送到做电休克的房间。
那个电梯银得发亮,拉长我的脸,我每次都盯着楼层的变换。
有一个做过很多次电休克的妹妹看我是第一次做,安慰我说不要怕,会先打一个生理盐水的点滴,然后等下躺到床上之后,医生就会把麻药顺着生理盐水注射进去,感觉到身上麻麻的,就睡着了,会有护士把我们拍醒,我们就能上去了。我说好。
我们对面的床上还躺着上一批才做完的病人,手上夹着那个滴滴滴响的东西,护士走过去轻轻把他们拍醒,他们迷迷糊糊呆滞地被扶下床,头发乱糟糟的,走路踉踉跄跄。
我们这边的护士就让我们躺上去,躺上去的时候还有上一个人的体温。
护士姐姐把我绑好,然后帮我把被子盖好,推到医生的机器边上,章鱼一样很多爪子。医生们一边聊天一边擦拭仪器,快速地贴在我的额头上。
我躺在床上,好像只是一件物品,推过来然后推走,上一个人走了,我来了,我走了,下一个人来了,我们只是躺在床上不被考虑的人的形状,手指上滴滴的响声是我们作为人活着的唯一证明。
就和妹妹说的一样,感觉到麻麻的,就会沉沉睡去,醒来之后头痛欲裂,和之前那些人一样走不稳。
妈妈在门口接我,我看到她眼里亮晶晶的,但是我真的连感到愧疚的力气都没有了。
做了电疗之后,好处是:我不太能思考悲伤这件事,对原来的记忆也一知半解。
坏处是:变得蠢蠢的,不太会思考,记忆力差,学习能力下降。
还不错,有一种慢慢重新开始的感觉,有些东西被清空了,就像恢复了出厂设置一样愚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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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半个多月,我就出来了。那时候隔一天做一次电疗。
我总是想,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太脆弱了,既然没有归属感的话,我该把自己放在哪里。
我意识到我生病了,我是一个脆弱的人,我并不开朗,我不积极,但是这样也可以,并不坏。
休学的一年,我去找了一个心理医生,咨询倒是没做过几次,但是后来她邀请我一起做心理剧,和很多阿姨一起围着倾听她们的故事并代入到自己。
每一次我都泪流满面,哭得不行,阿姨们都来安慰我,抱着我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搞不懂的事,放过自己,接受自己的脆弱,事情总是不尽人意,可是我们还硬朗着不是吗。
医生说我共情能力太强,会伤害到自己,让我很多事情就让它呆在哪里,既然不能躲避就和它们打招呼。
我慢慢学会了在苦痛中不吵不闹,等待悲伤过来,等待悲伤过去,平静地看着它们,努力从它们身边走过,如果走不过去,那就停下来和它挨着坐,没有关系,这就是我的生活,不积极不阳光又有什么错。
那时候,很难受的感觉还是经常出现,我什么也做不了,没有力气,不理解的人就会觉得你是在为懒惰找借口,你的意志力不够强。
原先我觉得他们说得对,就是我太脆弱了,从来不会坚定地做一些事,而是逃避现实。
现在我慢慢觉得,我的情绪就是潮起潮落,只要我自己知道该干什么、怎样以自己舒服的方式做,就心满意足了。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对我来说有更重要的东西。
2021年8月的时候又去湘雅附二住院了一次,是因为要复学了,想稳定一下情况,也是隔一天做一次电疗。
具体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住院出来之后我就继续上学。
上学对我来说,很艰难、很艰难。
我被分到一个新的班级,幸好正常的社交对于我来说没有问题,但是因为我在吃药,还有当时没查出来的ADHD、之前电疗对大脑的损伤等等,一系列七七八八的问题堆叠起来,让我的学习能力几乎跌至谷底。
背一下反复背,离开座位接个水我就完全不记得了,老师讲的很多东西我突然就丧失了理解能力。
他们在台上讲,我在下面,像小学时候做过的奥数题,问,有一个大桶,这边接水,另一边放水,什么时候能接满,那我这个桶就是放的比接的多,答案是永远也接不满,还不停地漏。
我困惑烦躁,坐在座位上觉得就这样了,我真的不想写了,无论怎么样我都写不进去。
然后我又觉得不能就这么坐吃等死,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战胜,于是又开始学习。
学了一段时间我又发现没有丝毫长进,再加上ADHD,我总是开小差,就算我想一心一意好好写,可是我依然总是右手写字、左手抠手或者抠头发,或者总是跑厕所。
我不停地横跳在希望和失望之间。
我看着别人学得越来越好、知道得越来越多,可是我还是考试不及格,不停地挂科。
我低头看着书上的字,还有老师的卷子,那些印刷体怎么歪歪扭扭都跑走了,不到我的脑子里,只有我的眼睛看到了这些图像,可是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外教老师教我们写作和法国历史,每次一提笔我就发现我写不出最基础的一句话,到底是什么结构,每个词往哪里摆。
教历史的时候比较难,词汇量很大,加上他讲得比较快,我大部分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很多很多次,我抬着头看着屏幕还有外教的嘴巴不停地说着话,突然头脑就空了,四周的声音我突然听不清,眼睛模模糊糊的,眼泪流到嘴巴里,我又哭了,我赶快低头擦掉,告诉自己至少听完这节课然后回寝室再哭。
我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回寝室,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去健身房,一个人去骑车,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外面吃饭,一个人在公园里闲逛。
过去的二十年,我特别害怕一个人,特别怕孤独,我离不开朋友,总是渴望别人给我的爱,我患得患失。
在休学住院的时候,我删除了很多非常好的朋友的微信,可笑的是,到现在都没有人想过把我加回来。
那时候我就慢慢发现,很多感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真实,我把太多带有自己想法的投射加到了别人身上,以至于我以为他们就是我想象的那样,但可能对于他们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到现在我还是很难去真正安心地、坦率地交朋友。
我有点害怕,也有点畏缩,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维持,总是觉得没有把握好分寸,这句话该说还是不该说,所以我只是远远观望。
我以前也向别人袒露我的脆弱,抱着真心去接触他们。
有人觉得我虚伪,装。
有人告诉我他们理解,可是从来不会说出理解的话。
有人觉得有心境障碍只是为自己的一事无成懦弱消极找理由,真是让他们厌恶。
我也很想写出“但是我还是抱着积极的心态面对每一个人,相信会遇到真心的朋友和爱人”,可是我根本不觉得这对于我会在短时间之内变成现实。
我慢慢在痛苦中摸索出公式,有些时候我也会感到很寂寞,想找个人说说话,看到路上挽着手的朋友和恋人感到羡慕。
其实我也有一些朋友,但是我这个人就是不太积极,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什么,就算有一堆的话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和大家出去之后又觉得想一个人呆着,望着朋友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一个人的时候任由开心的不开心的东西占领我的大脑,发发呆,有人的时候就尝试着去接触,失望也没有关系,因为没有什么比当下更坏。
原来会因为没做到自己理想的样子而拉扯痛苦,一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改变,一边又好想变成理想的样子,慢慢我也接受自己的不积极,那就顺其自然,难道人就不能逃避。
2023年暑假的时候,因为青衫Aspie这个平台,我了解到ADHD。当时就觉得和我的情况非常非常像,马上做了自测表,正中靶心。
我先去了长沙的精神科医院,是在青衫Aspie的地图上找到可以诊断成人的医生。
但是,当得知我曾经得到过双相情感障碍的诊断之后,医生拒绝为我诊断,因为两种障碍的表现很像,她无法做出权威的判断,建议我们还是到北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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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稿(上):我们对ADHD的认识,是一个过程》(04-ADHD的性别差异和鉴别诊断)
《问卷跟进--ADHD大型答疑现场》(Q15)
《成人ADHD全国就诊指南》(03-常见的误诊和区别)
然后我们立马动身去北大六院,挂了钱秋谨医生的号。
当时是妈妈陪我去的。因为爸爸的原因,我们住在北航的接待宾馆里,房间很大,位置也离北大六院很近。
在第二天就诊前的晚上,我和妈妈在北京的街头散步,妈妈走在我的前面。
在妈妈身后,我回想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我都对他们有怨恨:
我恨我爸爸为什么这样逼迫我,妈妈为什么有那么强的控制欲,为什么在他们面前我从来没有被相信和尊重,为什么我会变得这么压抑。
可是我又那么在乎他们:
我理解他们的不易,爸爸妈妈从农村走出来,是爸爸给我那么多接受最好医疗的条件,我知道他们的爸爸妈妈也一定不知道怎么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爱我,这份不成熟的爱使我们都如此痛苦,让我如此拉扯。
第二天,做了很多检查,还聊到我童年的习惯,确实是ADHD,我们拿到了药。
当时我也感受到一种解脱,并不是我真的一窍不通,而是我有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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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024年,是我心境障碍的第五年。
自2019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生活在一层雾蒙蒙的世界里,很多很多次,我都会问自己,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痛不欲生,就像一个完好的人突然变得残疾,丧失了一些对世界的感受,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脆弱和痛苦。
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生活,我找不到自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彻底底失败阴暗的异类。
经历住院,电疗,休学一个漫长的独处时间之后,我尝试做饭,运动,爬山,和别人交流,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听到很多从前被忽视的声音。
我一边着手做一些简单的事,一边从这些简单的事里获取小小的简单的能量。我感受到一些进步,也经常感到悲伤和落寞。
后来我渐渐发现,这些障碍带给我很多和别人不一样的能力:
我可以感受到别人细微的情绪上的变化,我能感同身受地共情几乎每一件事情,我拥有感受和给予真切的爱的能力。
我在悲伤和痛苦中逐渐变得更加有疗伤的坚定,我越来越接近自己内心的平静。
后来我上学,努力尝试着融入正常的生活。
有时候还是会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混沌中不可自拔,我就发现,我得试着平静地等待悲伤过来,等待悲伤来临,等待悲伤过去,没什么丢人的。
这些障碍对于我来说,我逐渐不认为它是个什么“病”了,我知道它的性格,它变成我的一种忧郁的思维模式,就像一个万花筒,当用万花筒看世界的时候,是光怪陆离的五彩斑斓。
我现在的缺点是,我总是把自己伪装得很积极,充满活力。有时候我心里想,我真装不下去了,可是有时候又津津有味,至少看起来好一点。
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但是我真的很难对别人袒露脆弱,所谓的真诚对我来说真的有太高的门槛,不知道倾诉和寻求帮助,但是我并不着急。
一路上,总是碎一下,然后流着泪把自己拼凑好,这是我对这几年来最深切的感受了。
但是拼凑的次数在逐渐减少,我也越来越远离易碎品的标签,拼凑时间也不断缩短,我也慢慢变得坚硬。
我从责怪苛责自己,变成告诉自己:一路走来我们已经很厉害了,我知道我们在努力生活和调整的每个难熬的日日夜夜,我们做得够好了,我们在蹒跚地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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